威塞克斯蔷薇
伦蒂尼姆的秋天,总是会很突然地下起小雨。
有些香料在这样的天气里会受潮——店里的小伙计忙忙碌碌地收拾着,电话叮铃铃响个不停,大家似乎都很忙碌……尤其是父亲和母亲,每次回家来都很难看到他们的人影,本来就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房子,就更令人觉得有些……
空荡荡的。
“玫兰莎小姐,是个温柔的人呐。”
“虽然有些不擅长表达……不过,是个好孩子呢。”
好孩子……吗?
眼眸中的光彩一点点变得黯淡。
说着这样话的,温柔的管家太太,已经不在了。
据说是被店里的其他人排挤出去的,因为矿石病。他们提起那个总是笑着的中年女人时眼睛里分明有着嫌恶和恐惧,好像她是一个什么,急切需要被丢出去然后远远躲开的垃圾。
“是感染者啊!”
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……会不会传染给我们?好可怕!”
“就该让她滚出去!”
记得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,皲裂的皮肤上凝结着狰狞的、耀眼的源石结晶,眼睛已经不再能看见,听力也极为衰弱,但就是那样的时候,她还是在笑着——
“要……走开一些啊……”
“传染……快……走……”
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纤弱的茎干经不住这样的力气,软趴趴地弯倒下来,花瓣柔软,落在她手背,玫兰莎回了神,将花朵插进玻璃瓶里。
但折断的茎干是再也无法挺立起来的了。
窗外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……有人在吵闹,街道上一片混乱,冰凉的雨珠被风吹进来,打在脸上,有种冰凉的刺痛,好像有人晕倒了,警官在大声嚷嚷,有孩子恐惧的哭声,感染者危机爆发后伦蒂尼姆一直处在这样的气氛里,像是未点燃的炸药桶,压抑、安静,又充满某种危险的气息。
“像蔷薇花……”
威塞克斯中学景观湖边那个涨红了脸的少年,低着头,憋了好久才憋出这样的一句话来,他像是不敢看她的眼睛——明明她心里应该更紧张才对——抓紧了手里的洋伞,却听见那少年再次开了口——
“玫兰莎,就像蔷薇花一样。”
“为……为什么这么说?”
是秋季假期前的最后一天,黄昏时分,皮质行李箱在脚边闪着光,那少年低着头,涨红着脸。
“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
“有蔷薇花的香气……安静……安静又美丽。”
“虽然不经常说话……虽然看上去就像蔷薇一样带着刺不可接近……但你的眼神就像柔软的蔷薇花瓣一样漂亮……我……”
最后他说了什么,玫兰莎没有听清。
只记得少年涨红的脸颊躲闪的眼神,如同天边火烧云一般妖冶的色彩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朵根,又顺着耳朵根往下,隐隐约约能够看见的……脖颈旁边,细小的结晶,火焰般妖冶的红。
然后,再没见到那个少年了。
玫兰莎伸手关上了窗户,新的管家从楼下走了上来,目光落在她脚边的皮箱上,脸上挂着的笑容礼貌又客气。
“小姐,车来了。”
“夫人说……您不必再回学校去,这段时间就跟着她到家族产业中帮忙……听说您就读的学校里出现了矿石病感染者……夫人很担心您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玫兰莎点点头,一旁的镜中映出少女纤细单薄的身形,威塞克斯中学的校服衬出修长的线条,袖口的花纹精致又得体。
“您和夫人,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……优秀的贵族小姐。”
管家看着少女,忍不住低声开口。
如果不是这场矿石病危机……
如果不是过分沉默安静的性格……
这样优秀的女孩本该在上流社会的圈子中大放异彩。
“矿石病……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?”
没有理会他的感慨,像是自语一般,玫兰莎轻声发问了。
洋伞中藏着锋利的长剑……那是她的剑术老师送给她的临别礼物,那个神秘的老师……除了贵族常用的花哨剑法之外,还教会了她很多别的东西……那位老师说的话总是很奇怪,但也已经记不清楚了……太久远了,只记得他的眼睛很漂亮……就像管家太太死去时那些在她身上闪着光的源石,就像那个红着脸的少年,脖颈下方妖冶的火红结晶。
过去她从不明白那位剑术老师为什么要教她那些,危险却美丽的剑法,矿石病在伦蒂尼姆爆发之后,却好像摸到了一些不甚清晰的线,虚无,又轻盈。
“会带走人的生命……那些人的生命永远地和源石缔结在一起了,源石燃烧着他们生命的力量,让他们的生命闪耀出火焰的光芒……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破碎掉,就像怪物一样。”
“怪物吗……”
玫兰莎看着花瓶中垂下头颅的蔷薇,抿紧了嘴唇。
秋天的伦蒂尼姆……雨水是真的,很冷啊。
像是再也无法支撑住身体的站立,少女陡然如同折枝的蔷薇一般软倒了下去,隐约是管家的惊呼和什么人恐惧的呼喊……她微微垂下眼睛,左肩那种宛如源石烧灼般的疼痛感,无比清晰。
矿石病……
……
“玫兰莎!”
卡提的声音。
“都说了,玫兰莎小姐还在长身体,要多吃有营养的食物,为了训练太拼命可不行哦!”
芙蓉笑眯眯地,“下次再这样突然晕倒可不是个办法……安塞尔你也看着她一点嘛!”
“不过……玫兰莎剑术那么厉害……性格又那么可靠……身上还总是有好闻的香气,怎么看都是好强大好强大,不会晕倒的样子呢!”
毛茸茸的耳朵蹭过手背,卡提的眼睛亮闪闪的。
“整个罗德岛,玫兰莎身上的味道最好闻了!”
“玫兰莎,是像蔷薇一样的女孩子呢……”
一旁年轻的男孩子笑了起来,缓缓放下手中的针管,“强大又可靠……不过,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呀。”
他缓步走到她身边。
“是不是太累了?怎么好像一直在出神?”
“我……”
玫兰莎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将被单捏紧。
我想起了一些,在来到罗德岛接受治疗之前的事情。
秋季雨幕里美丽的伦蒂尼姆和蔷薇安静盛放的威塞克斯。
学生们三两走过,空气中浮动着花朵和雨水冰冷的香气。
那是,即便整个世界被矿石病搅到面目全非,也依然在岁月角落里温柔地浓烈着的,回忆里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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